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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瓶《终极之后》(老文搬运)

终于找到了。曾经被虐得生不如死的这篇

-眯眼-:

据说是我写过的最长最大的刀。




《终极之后》




  闷油瓶在二道白河附近的卫生站挂了三个月的水,我才把他带回北京。可喜可贺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格盘,还认的清我们这些人,对于我,他叫出那声吴邪花了点时间,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十年过去,我的脸没有变,做事风格却又变了太多,有时就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我还是吴邪,又何况是对于信息闭塞了十年的闷油瓶而言?


  我原本想,如果他不认识我,或者怀疑我是张海客,那我就讲出当年在海底墓我被禁婆吓成孙子的事情,不过还好最终闷油瓶是记得的,也就省了我多费口舌了。


  从长白山回来,我的计划宣告暂时完结,这只是暂时性的,后头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善后,并不需要我的朋友再像之前那样堵上性命。因此我让胖子回巴乃看阿贵,并且在他包里塞了五万块钱,我知道这个钱胖子不会自己收着,他肯定会转交给阿贵,按照他的说法,他欠阿贵的东西远不是钱可以还上的,就算给了他那条命,云彩也再也回不来了。


  至于小花那边,他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找回他的家产,之后我听说他去了霍家,似乎把秀秀的两个哥哥整的很惨。我记得小花以前就说过,他比那两个姓霍的更配做秀秀的亲人,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以小花的能力,搞定那些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秀秀给我的微信里说她的两个哥哥至少大半年不能回家,后头用的表情非常高兴,也是情理之中。


  我把盘口交给哑姐,然后给自己放了一个非常长,也没有期限的假,不管是谁都需要休息,我也是一样。在这段时间里,我偶尔会陪闷油瓶去北京协和做理疗,医生是小花找的,主要是为了帮闷油瓶做复健。


  十二月里的一天,我和闷油瓶在医院里碰到了熟人,是那个苏万,他看到我的脸就想跑,很明显是对我这个人有着极不好的印象,闷油瓶条件反射地把他拦了下来,紧接着我看到苏万的手上拎着两大袋子的药。


  “我说你就放过我吧,我就是个路过的,每次都躺着中枪”,苏万被我们堵在角落里一脸的愁眉苦脸。


  我看着他手上的药,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因为自我们回来之后我还没有收到黑眼镜那里的消息,上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眼睛也几乎看不见了。


  我问苏万:“这些都是给瞎子的药?”


  在我说瞎子的时候,闷油瓶愣了一下,然后问道:“黑瞎子现在在北京?”


  我点头,回来之后我还没来及让闷油瓶去见他,而这时候苏万说:“他不肯来医院,这些药都是我给他开的,吴老板你有空去劝劝,叫他相信科学的力量,省的我每次回去都要把药混在饭里他才吃。”


  我一愣,没想到瞎打误撞地还叫黑眼镜捡回个孝顺徒弟,我拍拍苏万的肩:“你先回去,就跟你师傅说下午我过来,有个比他厉害多了的人回来了,跟他说他不吃药就等着挨揍吧。”


  说完我指指闷油瓶,苏万会意,立马一溜烟地跑了,不知为什么,闷油瓶在听到黑眼镜的消息之后表现的有点迟疑,理疗和吃饭都没什么心思,我猜是因为他和黑眼镜的关系原先挺不错,如果说闷油瓶是这个圈子里的独孤求败,那黑眼镜可能是唯一能和他匹敌的人,冲这点来说,他俩反倒是最适合做朋友的人。


  那天下午一点多,我带着闷油瓶去了黑眼镜那里,谁料刚一开门,苏万蹿出来就把我拉跑了,闷油瓶有点吃惊,但不知为何没有管,只是自己径直进了黑眼镜的院子。


  “小鬼你搞什么?”,到了路口的时候我一个扫堂腿把苏万扫倒在地上。


  “又不是我的主意,我还好奇呢”,苏万一脸不爽地爬起来瞪着我,然后我俩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了回去。


  我心里有点奇怪,之前我叫苏万带话,黑眼镜是知道我要来的,他叫苏万把我拉走,难道说是有话只能对小哥单独说?


  我对苏万道:“小鬼,要不这样,反正你好奇我也好奇,那不如都去听墙角好了,要是你师傅怪起来呢,你就说你打不过我,中途被反压制了。”


  苏万这小子很精,一听我说立马就问:“那他要是揍人呢?是揍你还是揍我?”


  “当然是揍你了”,我说道:“我说起来还是你师兄,这就传授你跟黑瞎子学习的诀窍,就是多挨揍少逼逼。”


  说完我俩摸了回去,到了门口我才发现门是掩着的,还开了一条缝,凑得近了,还能听到黑眼镜和闷油瓶在院子里小声说话。


  “还顺利吗?”


  “还可以。”


  “吴邪他们为了把你接出来倒腾了好几年了。”


  “我知道。”


  在我听来,他们俩的对话稀松平常,如果就只说这个,黑眼镜是完全没必要叫苏万拉我走的,更何况他也该知道如果我要回来,苏万根本拦不住我,这种不完全的防御机制不像是黑眼镜的作风。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解释,黑眼镜要和闷油瓶说的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种“秘密”,他只是单纯的不希望有第三个人在场罢了。


  想到这点之后,我心中的好奇心一下子就消失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比当年,很多事不再钻牛角尖,我站起身想把苏万拉走,但却不料这小子竟然身子一歪就撞了进去,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院子里的情形十分诡异,诡异到我进去看到第一眼就把苏万给踢出门了,闷油瓶在这时候才松开黑眼镜,他俩脱离那种拥抱的姿势一起望向我,我有种要被千刀万剐的错觉。


  “小哥,是那小子撞进来的,一会儿我帮你把他抓回来”,我说。


  闷油瓶淡淡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之后他把黑眼镜搀回屋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俩的十根手指头,始终是扣在一起的。


  之后一连好几天,闷油瓶都没有去理疗,而是去了黑眼镜那里,我后来想想也是,对于小哥或者黑眼镜来说,这世界上恐怕找不出一个女人可以陪他们终老,而且活到他们那个份子上,世俗伦理又算的上是什么呢?


  在这样理解之后,我很快就接受了那天我所见到的事实,之后我本来想找苏万,付他个封口费,但没料到这小子比我想的要聪明,我一提那天的事情,他立马就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为了他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精神,我又多给了他一千块钱,叫他这两天就别来黑眼镜家了,有空多去洗浴中心呆呆,不要打扰大人谈恋爱。


  苏万很高兴地拿着钱走了,我本想让闷油瓶也放个假,毕竟他和黑眼镜都十年没见面,俗话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年不见,那都快赶上神雕了,我把他丢给黑眼镜,让他俩互相照顾,但却不料几天之后闷油瓶就联系了我。


  那天是个阴天,我去了黑眼镜家,他坐在床上脸色惨白,肩膀撑不起皮衣,我虽然失去嗅觉,但却莫名能从这个人身上闻到一股老烟民和病人的气味。


  黑眼镜冲我笑的很勉强:“抱歉啊,几天没开窗通过风了,苏万早上来差点给熏晕过去。”


  我很大度的摆摆手:“我的鼻子就是你开掉的,现在就算你住粪坑我都不在乎。”


  我的话让黑眼镜笑起来,他很快就开始咳嗽,我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胸腔里,闷油瓶的眉头在这时皱了皱,因为他这个人的表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和胖子才都有这种观察他脸的习惯。


  “吴邪”,闷油瓶道:“马上我要下个斗,你帮我弄齐装备。”


  典型的张家做派,干净利落不带丝毫让你拒绝的余地。


  我问:“去哪儿?小哥你不会是忽然缺钱了吧?”


  闷油瓶摇摇头“他的身体是可以治的,需要一样东西叫虫盘,我知道哪儿有。”


  “哑巴你玩我的吧,十年前我问你你说不知道”,黑眼镜边咳边说。


  “那时候我的确不知道”,闷油瓶说道:“在长白山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以前张家放野,我曾经在斗里看到过虫盘。”


  放野这个词我听着挺熟,张海客讲的那些张家黑历史我都快会背了,我一想闷油瓶放野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问道:“小哥你确定那个斗还在吗?张家放野是你小时候的事吧。”


  “是很多年以前了”,说着闷油瓶的眼神有点变化,似乎是不愿多说,他看着我,我也能看懂他的意思,是叫我别再多问了。


  我没有继续话题,从黑眼镜家出来,苏万蹲在不远处的电线杆底下看蚂蚁,我看他身上都是灰,恐怕是想翻墙但是没成功,我对苏万说:“照顾好瞎子,马上我会安排医生过来,你要负责的就是抱紧你师傅的大腿,别让他把医生扔出去。”


  说完按照规矩,我又给苏万塞了几张毛爷爷,这一次这小子收了钱一脸的担忧,他说:“师哥,你派个靠谱点的来吧,他有时会咳血。”


  之后我帮闷油瓶弄齐他要的装备花了三天时间,他要的东西都很偏,不是花钱就能弄到的,我拜托了小花一起帮忙,才能在三天之后把东西交给闷油瓶。


  “没有假货吧?钱倒不是问题,就是麻烦了点”,闷油瓶清点的时候我对他说。


  他摇摇头,然后看着我:“这次麻烦你了,你想知道点什么?”


  甚至不用我说。


  跟十年前不一样,这一次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公平的,我帮他,而他负责告诉我真相。


  我想了想说:“关于瞎子的事情我就不问了,当年解雨臣给过我一份报告,我对他的身体情况也算比较清楚。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说要下的斗,是不是个凶斗?”


  “是”,闷油瓶口气平平:“当时张家放野进去了很多人,最后只有我出来了。”


  “那这次你有把握吗?”,我问道。


  “原先是三成左右,有了你给我的这些东西,大概有五成的把握。”


  我倒抽一口气,终于知道为什么闷油瓶不愿意当着黑眼镜的面说这件事:“连你都只有五成把握,那根本就是龙潭虎穴,小哥要不我也——”


  “不行”,没等我说完,闷油瓶就打断了我:“任何人跟着我去都是累赘,反而会增加风险和顾虑,当年放野就是一个教训。如果瞎子眼睛好,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忙的,但是现在不行,这次只能我一个人去。”


  我看着闷油瓶,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商量,就像那时在楼外楼他说要去长白山一样,我叹了口气说:“其实小哥你要去哪儿我拦不住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么些年,我们这些人做了很多事情,都是为了能让你活下来,瞎子也是。”


  闷油瓶微微一怔,我以为他会什么都不说,但最终他却伸出手来拍我的肩膀。


  “这些年谢谢你们,只是没有办法,是瞎子的事,而且只有我能救他了。”


  说完,闷油瓶很淡地苦笑了一下,这个笑里的意思很多,大多和另一个人有关,我徒劳地张了张嘴,但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十天后,我送闷油瓶上火车,在这之前他还和黑眼镜单独见了几次面,关于小哥去下斗的事我没告诉小花或者胖子,火车开走之后,我直接去了黑眼镜那里。


  黑眼镜已经咳了三四天,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身体已经到最后了,也难怪闷油瓶会很急。按照苏万的话说,黑眼镜别的药都不愿吃,说吃了没用,只想要吗啡,因为一到晚上他就浑身痛的厉害,整晚整晚睡不着。


  “吗啡你就别想了”,我对黑眼镜说:“你要想睡,我就给你来一砖头,快准狠解决问题,要实在不行你也可以教教我小哥那招,按脖子。”


  黑眼镜笑了笑,他稍微一动就会咳,身体恶化的比我想的还要快:“我是上辈子倒了什么霉,找的徒弟都个个大逆不道,你这话苏万也说了,但是我估计那小子给一砖头都不管用。”


  说话的时候,黑眼镜会时不时把头转向院子的方向,似乎在检查那些葡萄,但是我知道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葡萄了,这只是他的一种习惯,以前我拜他为师的时候就发现过这点。


  “是我帅的叫你没法直视了还是怎么着?你要看着院子里说话”,我问他。


  黑眼镜笑道:“你是帅是丑我都看不见了,这是条件反射,就像以前你在这儿练的那种条件反射一样,我这也是一种条件反射,只是想看外头有没有人进来。”


  我一想,还有谁能在黑眼镜不发觉的情况下进到这个院子里来?雷子是肯定不可能的了,就我对他的了解,来了只苍蝇黑眼镜都能发现,就更别说是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很少数的几个人,不,非要说,我知道的只有一个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黑眼镜的院子,并且不被他本人发现。


  小哥。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黑眼镜小哥下的是凶斗的事,但最后我却问了一个很八卦的问题:“那天你叫苏万把我拉走,是想对小哥说什么?”


  当然,我想听的不是那些你侬我侬的话,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我根本无法想象以他们的脸说着言情剧里的台词。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希望黑眼镜的回答能打消我的疑虑,比如说那天其实他对小哥说的是“吃了吗?”,如果是这样,我就会觉得他和闷油瓶的关系并没有到达我想象的那样,我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他闷油瓶去冒险下地了。


  “如果你和一个原先和你关系很好的人十年没见了,你会说什么?”,黑眼镜问我:“为了让你更容易带入情境,我们假设这个和你关系很好并且十年没见的人是你的恋人。”


  我思考了一下,很诚实地说:“那一定是肉麻的不想让任何人听见的话。”


  黑眼镜笑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那种话你听见了耳朵是要长东西的,虽然那时候我知道你一定会折回来偷听。”


  我翻了他一个白眼,心里还在犹豫,忽然间黑眼镜问道:“哑巴已经出发了吧?”


  “你知道了?”,我一下给掐中软肋,心想这么几年下来我应该没这么弱,还会把想法挂在脸上。


  黑眼镜又开始咳,半晌他气喘吁吁地笑道:“我刚刚一直在看外头就是为了确认他没有来,如果这个人还在北京,他不可能不跟你来的。”


  我决定对黑眼镜实话实说,或者说,我开始觉得对他隐瞒毫无意义,我说:“小哥要下的那个斗挺凶的,他说大概只有五成的把握。”


  “有五成已经不错了”,黑眼镜说:“有虫盘的斗大多很麻烦,墓主人生前就喜欢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死了之后也不例外,如果是哑巴,那应该把握还大点,换了其他人打死都不会愿意去下那种斗。”


  说这话的时候,黑眼镜脸上的神色非常平静,越来越让我觉得自己之前太多虑了,也许闷油瓶早就告诉黑眼镜下这个斗的风险,他俩又都是世外高人的境界,是传说中的“长白山下,神雕侠侣”,不会有我以为的那种,普通人才有的肤浅的担忧。


  “我是拦不住他的,你以为我没试过?”,黑眼镜笑道:“你不是说他在去长白山之前把你捏昏了吗?其实我做过差不多的事,下场比你还惨点。这回我是挨不起这个揍了,只能放他去。”


  我一怔,黑眼镜话里的信息量非常大,但是只说明了一件事,小哥这个人为了他的宿命放弃了很多,就不谈我和胖子,黑眼镜作为他的“伴侣”都被抛下了,看来小哥当时是真的下定决心一定要走。


  我和黑眼镜聊了很久,那天晚上我在他家吃了晚饭才走,之后连着几天我都来,黑眼镜还算待见我,每次来都吃的很好。


  我看的出,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或者说在视力衰弱之后,黑眼镜就像很多盲人一样,也会孤独,苏万说他需要个老伴儿,我却只希望这个老伴儿还能活着回来。


  之后一个月,在北京的日子平静地继续,黑眼镜在这期间曾经休克过两次,好在被送去医院之后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我找来的医生对他的病束手无策,他身上混杂着遗传病和后天染上的奇疾,按照小花的话说,想要现代医学根治他身上的毛病,那概率就跟在大街上碰见上帝差不多,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奇迹降临了。


  除了等,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按捺着焦躁等下去,黑眼镜在快到新年的时候问过我一次闷油瓶的事,那时候他已经虚弱地不能下床了,我带着他去庙里烧了香,为他自己也为闷油瓶,这次烧香似乎是有点用,在那之后不久,我终于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来的人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是山区一个医疗站打来的。


  闷油瓶在山里被当地人捡到,现在因为伤重无法移动,医疗站的人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身份凭证,最后是在他上衣口袋里找到了我缝进去的电话号码,这才打过来。


  在电话里,对方甚至无法形容闷油瓶的伤,只说很重,我问清地址,放下手机的时候连手都在抖,而这种情况已经几年都没有出现过了。


  闷油瓶伤重,叫人难以置信。在他走的时候我曾经也有过一种侥幸的想法,就是这个人既然能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撑十年,那再碰到什么凶斗对他来说都会是小菜一碟,我以为闷油瓶说他只有五成把握是跟我谦虚一下,但是事实上我错的非常离谱。


  我花了十分钟整理行李,出门打车直奔机场,我想过要接上黑眼镜,但是最终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出远门,如果要带他,可能就得叫小花出动直升机了。我想我就算是当了罪人,也不能白白冒这种风险,否则即使闷油瓶拼死拿出了什么,也有可能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彻底白费。


  当天下午,我坐上了去太原的航班,一路上飞机引擎的轰鸣叫我的脑子隐隐作痛,做了一路的噩梦,到太原是晚上,我马不停蹄地又上了大巴,紧接着换拖拉机和牛车进山,几天几夜没合眼,最后从牛车上下来,我的两条腿都是浮肿的,面前有一栋简陋的双层水泥楼,这只是个临时的医疗站,而小哥是这里唯一的病人。


  我按了按太阳穴,不知为何忽然脑子里忽然响起黑眼镜说的那句“姓张的都是不会痛的”,我走进医疗站,所有人见了我都面露隐色,我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那种神色的由来,直到我走进二楼的加护室,在看到闷油瓶的一刻,我只觉得膝盖一软,差点直接就跪了下去。


  他的两只胳膊都没了。


  闷油瓶的肩膀下头空空荡荡,断臂上包着渗血的纱布,还在发高烧,胸口的麒麟张牙舞爪,但在少了胳膊之后,麒麟纹身被生生斩断了,我看着断尾的麒麟,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可是张起灵啊,一个张家人,连手都没了,小哥就算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大概是看到我情绪失控,大夫说话十分小心,告诉我闷油瓶的两只胳膊并不是在医院里做的截肢,他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断面不平整,是被硬生生拧断的,另外他全身还断了不少骨头,因此无法挪动,稍微一动就可能意味着死。


  我听着大夫说话,脑子里嗡嗡直响,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在我心中闷油瓶是个何其强大的人,我从来没觉得这样一个人,会伤成这样,甚至在我看来,当他走出青铜巨门,这个人所该受的全部苦难就已经终结了。


  病床上闷油瓶的脸惨白又平静,我的手死死捏着兜里的手机,不知道自己该打给谁,胖子,小花,还是秀秀?告诉他们我们不久前才大费周章弄出来的人,现在已经要死不活地躺在这儿了。打给瞎子的话,他能承受的了吗?


  一种叫人头皮发麻的崩溃感顺着我的脊柱往上爬,而就在这时,从外头进来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仔细看上头都是洞眼。


  “他被人捡到的时候,嘴里就咬着这个”,来人把石头递给我,这是一块虫盘,一块货真价实的虫盘,上头还沾着闷油瓶的血。


  我几乎感到一阵眩晕,天知道这个人是经历了什么,才能从斗里拿出这个。


  我看着虫盘看了很久,这才颤抖着手把手机掏了出来。


  医疗站给我在闷油瓶的病房里又搭了一张床,但我几乎没法合眼,三天后的下午,胖子和小花赶到了医疗站,在进门看到闷油瓶的时候,他俩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胖子一下就哭了。


  “小哥怎么搞成这样了,啊?”,胖子抓着我的肩膀猛摇。


  我愣愣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掏出那块虫盘道:“他是要拿这个东西,为了给瞎子治病,他不让我跟来。”


  说完“他不让我跟来”,我又想扇自己,而胖子眼底发红地盯着那块虫盘,我以为他会抢过去砸了,但是他最后只是颓然放开了我。


  “瞎子呢?”,小花白着脸问,看上去像是在强压情绪。


  我摇摇头:“在北京,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都说他撑不了几个月了,可能最多两三个月就得准备后事,我没敢告诉他。”


  我说完,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小花出去问医疗站的人有没有办法把人送去太原的大医院救治,而胖子和我在房里看着闷油瓶,胖子几乎是咬着牙说:“你知道吗吴邪,这天底下我最不想看到两个人变成这样,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小哥。”


  我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小花沉默着回来,对我们摇摇头:“只有等他醒过来才算是度过危险期,现在这样就算有直升机也不行,不能动他。”


  又是没办法,我们三个人急红了眼也没有办法,医疗站的人都很好心,小花和胖子来了之后他们又腾出来个空房间给我们住下,还给我们准备了晚饭,只是人在绝望之下都不会有任何胃口,胖子也就勉强吃了半碗饭,这种感觉像极了那年在北京的围剿。


  “你觉得他能撑下来吗?”,吃完晚饭后,我们三个人在医疗站外头抽烟,小花问我。


  我摇头,是真的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逼着自己先冷静下来,我翻出口袋里那块虫盘对小花说:“瞎子在等着这个救命,你先回北京,也不管有没有用先死马当活马医吧,小哥这边我和胖子守着,一旦有了情况就通知你。”


  小花点头,当天夜里就走了,他回到北京之后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说虫盘已经取虫让瞎子吃了,我正在想小花有没有把小哥的情况跟黑眼镜说,就听电话那一头有一连串从远到近的咳嗽声,黑眼镜把电话拿过去,开口声音很虚,直截了当道:“他怎么样?”


  我只觉得像是一下叫人扼住了喉咙,过了很久才说:“受了点伤,还在昏迷。”


  黑眼镜没有说话,我在一瞬间觉得他肯定知道我在说谎,但是他却没有点破,咳嗽了一阵又断断续续说:“我是过不去,但是无论如何,只要他醒了,让他和我说两句,至少这次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连句再见都没有。”


  说完黑眼镜很干脆地把通话掐掉了,最后我能听见他憋不住在剧烈的咳嗽,小花来的微信里说黑眼镜之后休克又去医院了,我不知道虫盘是不是真的可以救他的命,但我希望可以,因为闷油瓶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小哥仍然在昏迷,我和胖子轮流守着他,在这种情形下就连胖子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大多数时候我们俩都在沉默,烟抽完了,医疗站的就人给了我们山里人抽的烟草,嚼起来味道很冲,我和胖子靠这个保持清醒,可以一连好几天都不合眼。


  小花在北京一直在跟我们联系,因为山里的信号不好,微信也延迟的厉害,有时我一看来了十几条,都是黑眼镜想要动身来山西,但是身体不允许的内容,一连几天都是,小花说虫盘起了作用,但是药性很烈,多亏了是黑眼镜那种人,否则一般人身体虚成那样忽然下了猛药,指不定很快就嗝屁着凉了。


  我和胖子在绝望里等着小哥醒过来,他的伤口创面大,高烧退不下去,我对胖子说咱们得乐观点,还好小哥不是脑死,那样说不定就得躺一辈子,之后要是小哥醒了,发现他以后没手吃饭穿衣,我俩就一人捐一只胳膊给小哥当左膀右臂,反正靠着一只手也不是不能活。


  每一天,我和胖子都在寻找着一丝一毫小哥可能清醒的迹象,但是确实没有,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直到某一天清晨,我在床边睁开眼,看到闷油瓶在安静地看着我。


  我花了一两秒判断出这不是幻觉,然后跳了起来,胖子和我一左一右地扑到床边,几乎异口同声:“小哥你感觉怎么样?”


  闷油瓶的眼珠转了一下,我看到他在氧气罩底下轻轻动了动嘴巴。


  我把氧气罩扯开,凑过去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虫盘。”


  闷油瓶很轻很轻地说,在那之后他的脸忽然扭曲起来,像是痛极了似的闭上眼,牙齿咬在一起,浑身颤抖。


  胖子立刻把医生找了进来,得到的答复却是沉默的摇头,他们束手无策,闷油瓶发着将近四十一度的高烧,如今忽然清醒,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甚至不需要医学常识都知道。


  回光返照。


  我几乎喘不上气,但无论胖子如何去摇医疗站大夫的领子,无能为力就是无能为力,我咬着牙把所有要崩溃的情绪咽回去,掏出手机,拨了黑眼镜的号码。


  响了不到一声,那边就立刻接了,入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黑眼镜哑着嗓子问我:“是不是他醒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嗯了一声,这声音藏不住什么,黑眼镜肯定能听得出来。


  那边沉默了一下,很快说:“你把手机拿给他。”


  我不敢告诉他小哥其实已经没有手可以拿了,只能把手机贴到闷油瓶的耳边,他痉挛了一阵,正在慢慢恢复过来,甚至眼底都有了几分光亮。


  黑眼镜会对闷油瓶说什么我不想去猜,我想到我在黑眼镜家的那几天,他曾经说,“老天爷是在惩罚我们这些人活了太久,所以想要的都得不到,得到了也会失去”,这句话现在想想叫我难过的厉害,弄的甚至连手机都拿不稳,闷油瓶安静听了一会儿,最后他很淡地勾了一下嘴角,像是笑了,嘴动了动,说的是“保重,再见”。


  说完闷油瓶看着我,他的声音比之前要大一些,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他说:“吴邪,把电话挂了。”


  我愣愣地把手机拿回来,只能听见那头几乎要呕出肺来一般的咳嗽,里头还参杂着些别的声音,我顾不上分辨,挂了电话之后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只能听见胖子在房间角落里小声的哽咽。


  闷油瓶淡淡道:“吴邪,胖子,有三件事,我希望你们能答应我。”


  我奋力点着头。


  “第一,我是张家人,不能土葬在张家古楼以外的任何地方,所以你们要火化。”


  说话的时候,他很平静地看着房间的上方,就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一样。


  “第二,终极,不是你们可以面对的东西,在我死后,不要再去找了。”


  闷油瓶说到这儿,我终于忍不住,拳头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像要被捏断,我能听到自己的牙关在上下咬合绷紧,发出声音。


  “最后”,闷油瓶微微喘了口气,从我不太清楚的视线里看出去,他看上去从未有过的虚弱,像是真的累了。


  “替我照顾好他”,闷油瓶看着我:“如果他想,带他去西藏找雕像,那是我唯一,唯一有的——”


  他的声音小下去,像是终止在叹息里,我和胖子愣愣地走到床前,闷油瓶却已经阖上眼,他的鼻翼轻轻动着,一次比一次微弱,最后,忽然就变成了静止。


  他不再动了。


  胖子看看我又看看小哥,眼睛是血红的,他像是不相信,又伸手去试小哥的鼻息,然后一下跪倒在了病床前头。


  闷油瓶,小哥,张家最后的张起灵,在青铜门里挺过了十年的人,最后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消失在我们的面前。


  ——我和胖子几乎在同时崩溃了。


  三天之后,我和胖子把小哥的尸体送去火化,黑眼镜一直没有接电话,小花来的微信里说他的状态很不好,用的词是彻底崩溃。


  我的心情叫我无暇顾及这些,我和胖子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抽烟,否则一些情绪就会完全将我们击溃,在回北京的飞机上,胖子克制不住地又大哭了一场,他这几天似乎老了不少,但我没法安慰他。


  小花在北京机场接我们,他什么都没问,上了车之后我才发现黑眼镜也在,他的脸色惨白,没戴墨镜,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怀里抱着的罐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罐子递给他,我对他说:“小哥说要火葬的。”


  黑眼镜没说话,他脸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很痛苦,但却不像要哭,他哭不出来。


  我让他把骨灰罐带回了家,自此我有将近两个月没有见过黑眼镜。随着日子过去,张起灵这个人的死变成了我们所有人的伤疤,胖子有一段时间讲不出俏皮话了,而我在心理上甚至都没有接受原来这个人已经走了的事实。


  两个月之后,我去黑眼镜家,为了完成小哥的第三件嘱托。我发现黑眼镜瘦了一圈,但眼睛却已经能看得见了,他的样子让我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最痛苦的人恐怕还是他,不光是因为黑眼镜和闷油瓶的关系,还因为那个人是为他而死,可以说,他的这一双眼睛和一条命,就是用张起灵这个人的一切换来的。


  我想,闷油瓶自己是清楚的,拿到虫盘的风险,但是这个世界上也总有些东西,对于每个人都有,就连小哥也有,值得他放下宿命、家族还有全部的一切去换,我相信黑瞎子对于张起灵来说,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和黑眼镜一起去了西藏,在雪山上他散了闷油瓶的骨灰,让这个一生被宿命所累的人解脱,之后我带黑眼镜去找了当年我在墨脱看到的雕像,它还静静地放在那里,就像一个时间被静止的张起灵,永远被封存。


  我没有走上前,或者说我不敢走上去,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黑眼镜一步步地走到雕像的面前,最后他跪下来,伸手去摸雕像的脸。


  在那一刻,很多情绪在他脸上出现,有痴,有痛,有喜,有悲,种种种种,最后汇聚成了某种东西,他一下紧紧抱住了那尊雕像。


  我想到那一天,我无意间撞见的那个拥抱,本来在他们之间还该有很多次。


  痛彻心扉的哭号响彻了整个喇嘛庙,最后消散在墨脱山头的狂风里,跟着那个人的骨灰一起被吹到天涯海角。


  在失去了那么久之后,他终于哭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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